2018年3月30日 星期五

楊力州 -《紅盒子》


玩偶劇場對很多電影人特別有吸引力,英瑪褒曼的《芬尼與亞歷山大》、或Agnes Varda向其丈夫積葵丹美致意的《童年拾趣(Jacquot de Nantes1991)都可見玩偶劇場對他們有著十分重要的位置,而二者碰巧地都是回顧人生的期間,透過玩偶劇場展現人生最初尋找自我的出發點。《紅盒子》的導演楊力州,亦是年輕是十分著迷台灣的布袋戲,很早已立志要拍攝有關布袋戲的作品,歷時十年拍攝了紀錄片《紅盒子》,而此刻上映之際際正正是布袋戲快將煙沒的年代。

《紅盒子》的主角陳錫煌,今天可稱為人間國寶的布袋戲傳人,但縱然貴為人間國寶,他依然擺脫不到他最想擺脫的形象 李天祿的兒子。戲裡戲外,楊力州都直接談及,《紅盒子》是一部有關「弒父」的電影,所指「弒父」,就是擺脫父親形象的人生。《紅盒子》極有意識地將這部以技藝為命題的作品,來透視台灣甚或華人世界的政治身份。戲中談及布袋戲無論興衰,以至復興,都有其政治任務,國民黨初來台時,布袋戲就跟隨政治人物在各地巡演,之後進入電視作為中華文化宣傳的工具,及後更隨著語言的政策使本屬布袋戲的語言閩南語逐漸式微,劇目的對白年輕一代已很難聽得懂。


 李天祿和陳錫煌

《紅盒子》中,本土社會已明顯欠缺能承傳布袋戲的氣氛,後進都感力不從心,年屆八十的陳錫煌依然帶著布袋戲處身海峽文化交流的政治舞台,或到世界各地表演示範,彷彿是作為技藝最後一代傳人的使命,而這個使命緊扣電影中所謂「弒父」的主題,從保存技藝的使命中尋找真正的自我,懷著擺脫父親的心來踏上父親可能昔日也走過的腳步;而無論台灣還是香港,近年對保肓的社會氣氛亦越見熱烈,這正正是因為大眾自覺尋找和保存身份的需要及逼切性,而《紅盒子》那種時不與我的無力感,真的甚有共鳴。

2018年3月5日 星期一

Luca Guadagnino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我會將《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2017)視為James Ivory的電影,一來導演Luca Guadagnino他的前作《私情狂》(I am Love2010)給我印象極度模糊,而James Ivory所執導的《翡冷翠之戀(A Room with a View1985)對我來說絕對是一場獨特的風景。

坦白說,James Ivory都算創作上沉寂了好一段時間,可以想像八十幾歲高齡突然收到改編《以》一片劇本的工作,又一次回到意大利的山水、美男和情懷,我猜想James Ivory未必覺得這部作品最終出來很合他口味,某些地方如那個床邊的杏桃濕潤得來太過著跡,但我相信James Ivory會是看到這個完成品最開心的一位,就如在人生旅途快到終結時,最終碰上並有份創造主角那個知心的父親,我實在替James Ivory高興。

James Ivory《翡冷翠之戀》在我來說,不只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而且呈現出意大利美麗的核心之處,就是歐洲或者西方的美麗,係由意大利所承載和發揚光大。《翡冷翠之戀》中的演員無論樣貌、談吐或者服飾都是全維多利亞式的,但將之放在意大利沒有任何違和感,反之有一種好精粹的美感;這完全不是偶然,柯德莉夏萍在《羅馬假期》,《魂斷威尼斯》的Dirk BogardeTadzio,《心計》的祖迪羅甚或再之前版本的阿倫狄龍,他們都在意大利呈現出藝術上、感官上、慾望上的美麗極致,又或者散發貴族歷史的餘暉,而James Ivory《翡冷翠之戀》比起前述電影,係更有意識利用意大利這環境,來呈現愉悅、cross-culture又永遠年輕的美麗,是故我心目中《翡冷翠之戀》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好,終於回到《以你的名字呼喚我》,James Ivory負責處理改篇劇本,主要角色都設計得像遊客一樣,房子就像旅館也會招呼其他客人,大家又會一同食早餐,房間窗外有一向下望的風景,這些通通都跟《翡冷翠之戀》是類似的設計。而兩部電影都有不同水的意象,兩者都有野外的水池,《翡冷翠之戀》水池中呈現隱晦的同性愛意象,同時在水池胡鬧後男主角裸身遇女主角滑稽地再遇,在侷促保守的氣氛抒發追求愛情自由的歡樂;《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則有更完整以水帶動的故事脈絡,最初是家中小小只能容納二人的泳池,之後是那屬於私人世界的野外水池,到最後是他們二人唯一一次旅行的瀑布;到瀑布一段本是二人唯一的一次旅途,但交代最少,或者就是二人之間無可改變的結局意象,又或者是如Oliver在讀的那本希臘哲學書,究竟他們還是否踏在同一條河之上,在同一個地方,又是否經歷著同一樣的時間。


James Ivory他處理的這個劇本,是一點都沒有為同志發聲這類使命和壓力,他關注的是角色的自身,和愛本身的美麗、脆弱和悲傷,而悲喜中有它永恆不變的美麗和快樂所,愛的美麗和快樂,彷彿如那長埋在美麗湖水之下的雕像,教我們不斷追尋和讚美。


2018年3月3日 星期六

Ruben Ostlund -《方寸見人心》




Ruben Ostlund的前作《愛情中的不可抗力》 (Force Majeure2014),以一場貌似雪崩的滑雪場安全措施來透視一段關係間的問題;《方寸見人心》(2017The Square)則以更日常的意外,手機和電話被盜(及袖口鈕以為被盜),來透視社會間的各種虛偽和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崩潰。

先重回案發現場,藝術館前的廣場,一個女子聲稱被人追殺,一男子來幫她並嚷男主角Christian (Claes Bang)幫忙,後來被認為會殺人的人來幫忙,整個廣場幾乎沒有任何途人理會這單嚷著會被殺的事情,或者他們太忙,或者他們覺得這難以置信,我們也無法相信這太像劇場的表演,總之Christian只是回認了兩個陌生人後,就瞬間失去了電話、銀包和袖口鈕。若套用Christian所主理的藝術展,在Trust PeopleMistrust People之間,他瞬間突然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已經不是那種主動的去信任別人,而是覺得自己不應該一口拒絕離開那個現場,被動地去分擔那女子歇斯底里嚷著會被殺的危機,在相信和不信之間突然成了受害者。


Christian顯然沒需要為金錢損失傷心,少少金錢和一部電話他根本不用在乎,但他的電話有追蹤功能,更有下屬幫手追蹤,他在乎的是要找到那個賊,可能是好奇心驅使,可能是有這樣的能力和權力何不去用,使用權力有其無可比的滿足感,所以駕著Tesla聽著Justice去查兇真的爽爆,有什麼爽得過以正義之名來行事,更重要更重要的是,以正義之名來為自己行事,而且自己不用出手。後來發現要自己來落手落腳執行這趟正義之事,真的討厭到不得了。


The Square所講的是一種規範,規範可以是有形無形,或者是自設與我相關與否。戲中出現多次的雜聲,廣場上和樓梯內的救命聲,喚起的是冷漠和愧疚;藝術家答問會出言的粗言穢語,以憐憫精神病人的心來「包容」,那藝術家也贊同沒有理由來趕他走,這可能是戲中唯一一幕做到那「方格」的主張︰「方格內每個人都有共同的權利和責任」,這一幕正正可見實踐時的虛偽。方格之外,還有其他人,有難民有乞丐,社會非常自然地視他們如其他動物,而最後最有爆炸力的晚宴一幕,主張的正是在動物面前,我們就是要屏息靜氣,清楚的將我者與他者的區分,鼓勵人自保去傍觀發生在身邊的事,那樣所有事的結局,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愛情中的不可抗力》的結局,一家人離開危險的巴士又再一起上路;《方寸見人心》中男主角,跟他唯一關心的兩名女兒帶著愧疚之心找那被他推倒和「尋求公義」時連累的小男孩,奇怪地三人以步行上樓而非電梯,鏡頭又跟著他們上樓如螺旋般向下望,以愧疚之心在這樣的社會再上路,比起Christian那晚「進入」因工作而認識的Anne (Elisabeth Moss),最少這段樓梯不是甚麼也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