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10日 星期一

文字站在記憶的邊緣 - 《名字的玫瑰 – 董啟章地圖》




正當大家期待熱切期待香港電視開台之際,啟播差不多已一年的港台電視好像沒有多大回響,其實港台電視在十月開始播放的《華人作家》系列,是香港非常少見具規模有關文學的電視製作,以不同年代、不同地域的當代華人文學作家為主題,並找來不同導演執導,陳耀成所編導的《名字的玫瑰 -董啟章地圖》(下稱《董啟章地圖》)是系列第一部播出的作品,在香港亞洲電影節則剛剛以導演剪輯版在大銀幕放映。

香港身份的探索,在董啟章和陳耀成二人的創作歷程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董啟章的小說集《地圖集》和陳耀成的電影《情色地圖》,二者都用「地圖」來象徵和比喻香港這個城市的特殊身份。在《董啟章地圖》中,舞者在電車和渡輪上漫舞,以連繫城市的交通來穿插董啟章寫作生涯的不同作品還有不同人仕的訪問,《董啟章地圖》是陳耀成為這位香港當代幾乎唯一的全職文學作家,以映像所勾劃出來的文學和身份地圖。

城市是一個大櫥窗

董啟章第一篇短篇小說《西西利亞》,陳耀成就安排在電車這個舞台上展現。「每天下班後我來到這條遠離繁華的橫街,來這裹見西西利亞」,此刻站在電車上的西西利亞,其實她本應是一個在時窗店櫥窗內的模特兒人偶,《西西利亞》是一個有關男主角以模特兒人偶為傾訴和寫信對象的故事,這個死物被擬人化的故事,陳耀成用上把人偶放上電車這個舞台式的表達。後來男主角聲稱甚麼地方也能見到西西利亞,在廣告、在電視上也看到她的影子,男主角瘋狂的幻想,陳耀成以模特兒人偶電車背後走過的風景來襯托,其實整個城市也就是一個大銀幕、大櫥窗。

而樣子美麗的西西利亞最後被店子遺棄,是因為越來越流行以沒有面目的人偶來突出衣服的設計,這是社會中人物個性被工作功能所埋沒的比喻;但當那個人偶被遺棄的時候,男主角登上電車遇上真代人偶回信給他的女主角,真正的西西利亞,陳耀成刻意讓董啟章朗讀這段登上電車的情節,來提醒觀眾這一段電車是原著劇情,而電車這個短暫的遊離空間成讓男主角離開櫥窗的虛偽,找到了真正的西西利亞。

 
家族三代的記憶地圖

除了介紹董啟章的小說作品,《董啟章地圖》也時而穿插地介紹董啟章的家庭和成長背景。董啟章爸爸是做製衣零件的生意,在片中董啟章聲稱,工場的環境讓他自少對機械產生興趣,像《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就是反映出他對機械興趣的長篇小說作品,透過不同的機械和日常物件來構寫祖父、父親和自己三代的家族故事。

董啟章剛讀中學的兒子,將來有兩個夢想,第二想做是繼承媽媽(黃念欣,中大中文系教授)當一個中文教師,但他最想做的叫人意外是要當一名巴士司機;當被問及他最想到那裡旅遊,他說到倫敦,因為可以看那裡的巴士。這段董啟章兒子的訪問,有意無意間觸及一種香港特有的記憶,就是巴士,這種交通工具叫人聯想起香港和倫敦,因為世界上只有這兩個城市流行雙層巴士,共通點還有右駄駕駛和英式的紅綠燈及班馬線系統,馬路景觀是回歸後至今也不能斬斷跟殖民地時代的連繫,到了兒子一代也會知道,要去看差不多的巴士,就要到倫敦。


要道出不受注視的聲音

《董啟章地圖》花了不少篇幅來說香港文學縱然獨特,但在香港社會中沒有多認知和地位,在世界知識界的體系也被受忽略,王德威和中島京子分別在片中解釋因香港文學在美國和日本都沒有多少認知,而在當地統籌翻譯《地圖集》時的難處;與此同時,《董啟章地圖》也訪問了韓麗珠,她道出在香港從事文學算不上是為了名利,所以從事的動力會是更加純粹的為了寫作本身,而董啟章的成功為她開啟了如何從事文學的路。

無論是統籌香港文學翻譯的難處,還是在香港從事文學道路動機的純粹,均牽涉到作為作者嘗試道出不受大眾注視的聲音。《董啟章地圖》一開始就穿插了香港各式的示威片段,指出香港向來是重視言論自由的城市,但近年社會大眾發出不滿的聲音越大,當權者更是採取不理睬的態度。香港文學和香港社會二者本質上都牽涉著要道出不被理睬的聲音,大眾的聲音得不到回應便自然會訴諸行動。

董啟章的一生就是始於訴諸行動的1967年,他爸爸說董啟章剛出生不久就受過從露台催拋入來的催淚彈,相信陳耀成在處理他父親訪問時也不曾料到,香港一天街上會再現警察向平民發射催淚彈這一幕。導演剪輯版也趕及補上催淚彈的畫面,還有穿插之前佔中、反佔中示威的畫面,並透過受訪讀者者道出,董啟章的作品如《體育時代》等反映香港年輕人找不到出路,預示他們成為反抗社會的動力。


「請相信我但千萬別相信你所明白的字」

「如果字把我出賣我可不可以報復,在街角伏擊字把它置諸死地」,「如果字把我拘捕我可不可以逃亡」,「請相信我但千萬別相信你所明白的字」,這是《董啟章地圖》中引用《體育時期》的其中幾句,這個多月在香港所發生的事,讓我們對「街角伏擊」、「報復」、「拘捕」等等會有一番新的體會,社會周遭、媒體和網絡上多了很多背叛民意、甚或有違原意的字句,權力或民情的取態取代了本身的字義,如有律師竟以「七俠五義」形容涉嫌暴力對待疑犯的警察,最弔詭的是「七俠五義」原著故事之本質就是以平民非法的行動彌補當時法律的不足,此刻竟有律師用上中國通俗文學「公民抗命」的經典,來形容個別涉嫌犯法的警察,絕對是「請相信我但千萬別相信你所明白的字」。我懷疑董啟章和陳耀成,也未必預想過香港社會可以有一天可以如此難分是非黑白。政治的爭辯慢慢擴散成一場操控文字意思的角力,書寫和閱讀今日的香港,其實正正就是文字站在記憶邊緣的時候。

(經修訂後刊於明報,201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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