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剛知道米可洛斯‧楊素(Miklós Jancsó)離世的消息,腦海突然浮現的是《紅軍與白軍》(The Red and The White,1967)結局一幕,在河套上一列又一列整齊的軍隊,最遠處還有一隊正在沿河邊走着的軍馬;畫面最前方的一排屬另一方之士兵徐徐步下山坡,幾 聲槍聲過後,他們霎時成為了以卵擊石的犧牲品,他們的生命猶如被整個場景吞噬了一樣。楊素的離世立刻提醒我,如斯殘酷的電影美學相信已一去不返了。
《紅軍與白軍》的雙方,相信是在電影所見戰場上差別最少的雙方,沒有哪一方是正義或者邪惡,整部電影基本上找不到任何紅軍和白軍之間有任何實質的分別。他 們所作所為都是一樣,逮捕對方後就勒令對方脫衣,然後把對方處決。在《紅軍與白軍》,生或死、戰勝和戰敗,亦無甚實質的區別,你永遠感受不到戰勝或倖存者 的喜悅,而戰敗或被凌辱者,從他們的臉上也看不到一絲哀傷。
《紅軍與白軍》強弱分明的雙方。
徹底壓倒勝的一方
《紅軍與白軍》幾乎無差別的雙方,同時亦展現出楊素電影世界中最極端的分別。在楊素的電影中,經常只有完全壓倒勝的一方,面對着毫無還擊之力的一 方。紅軍與白軍雖然是對戰的雙方,但幾乎找不到任何所謂對戰的時刻,只有一方突然之間用槍指着另一方,然後就把另一方通通處決;仁慈或有趣一點,就給對方 15分鐘逃跑,才慢慢策騎追趕將對方一一殺死;當把對方殺盡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已被另一方包圍,這樣互相處決、互相凌辱的情節不斷循環,重複到只要稍不留神便搞不清究竟是誰在殺誰。
壓倒勝的一方面對毫無還擊力的一方,在《紅色讚歌》(Red Psalm,1972)有更極端的描述。《紅色讚歌》全片有26個長鏡頭,大部分都是長時間而巨細無遺地描述抗爭一方頌詩、歌舞、手牽手、甚或赤裸裸地和 平兼快樂的抗爭,但一片歌頌聲和歡呼聲卻只消一刻便被軍隊圍住在槍聲徹底地消滅了,那突然而來的悲劇卻找不到任何可憐或者悲哀的感覺,彷彿發生過的一切也 在槍火下完全消失了。
《紅色讚歌》的終極圍剿。
找不到出口的大草原
楊素的電影通常只有很少的建築物,配以極廣闊的大草原,從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卻看不到一點自由,只有找不到任何出口的迷惘。楊素的電影中經常出現各式 圍堵的情節,圍堵可以靠速度的優勢,如快速的騎兵;或者武力上的懸殊,如被槍威脅下的圍堵;在《對抗》(The Confrontation,1969)中,則只要幾個年輕人手牽手,就可以超現實地圍堵數以十計以至百計的人。楊素的電影經常有着對抗的雙方,但無還擊力的一方總可以超出我們想像地更徹底的失敗告終。
楊素甚為多產,曾執導數十部電影,憑《紅色讚歌》於1972年康城影展獲得最佳導演殊榮,大多數作品以匈牙利不同年代之歷史為故事背景,絕對是東歐電影的代表人物。
《對抗》中,幾個人只要手牽手就「圍堵」數十人。
(原文刊於明報2014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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