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8日 星期日

女人踏上樓梯時


影評人Phillip Lopate形容,戲中那段樓梯猶如一部「垂直的跑步機(Sisyphean vertical treadmill)」,這個形容我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想深一層,更要佩服的是導演成瀨巳喜男,透過一條樓梯,他展示出媽媽桑無奈而虛幻的世界;但再想深一層,我更佩服的是女主角高峰秀子,是她的每一個踏步之輕重快慢,讓這段樓梯猶如一部「垂直的跑步機」。

這部電影是完全圍繞著高峰秀子而存在的。她演的是一名有道德、有自尊、而又有一套成就觀的一名媽媽桑。她認為,作為一名酒吧女侍,到放工的時候,最成功的是坐的士回家、其次是坐火車回家,最差的是跟客人回家。她所說的,不但是有性格,而是跟我們對這個行業之女仕的一般觀感完全相反。

高峰秀子演的不是金雞或者風月俏佳人,而是一個只因她而存在的角色。其他女侍在穿西服,她還是一貫的和服造型;自己不好酒,但有最多酒客;酒客年紀不一、背景不同,各說各的,但她說話的方式總是一樣;她以前旗下的一個女侍,自立門戶,位於地下的酒吧五光十色,節拍強勁;自己雖然轉場,但依然是那個靜靜的格調,酒吧依然位於樓上,要行一段樓梯而上。

最厲害的有一幕,她旗下的一名女侍問及她的一個傳聞,有關她曾為死去的前夫寫下一個不再愛其他男人的誓言,並將此誓言放入他的骨灰龕。高峰秀子說,這是她騙客人的,她讀小說學過來的。高峰秀子就是這樣厲害,我相信她這樣騙人的本事,我相信她是一個會讀小說的媽媽桑,到後來,她演活了一名真的能為死去前夫寫出這樣誓詞的媽媽桑。她能寫出這樣的誓詞,她亦違背了自己的誓詞,但最後她又會否再信守? 我之所以五體投地佩服影評人Phillip Lopate戲中那段樓梯為「垂直的跑步機」,全因踏上那段樓梯的是高峰秀子。



2012年3月17日 星期六

殺手蝴蝶夢


人似風身邊飄去,沒勁身驅已累,一大束白玫瑰,轉眼成為著了火的紅玫瑰,My Heart is that Eternal Rose,殺手蝴蝶又夢一場。譚家明《殺手蝴蝶夢》經典的開場字幕藝術,以跳接方式讓白玫瑰成了火紅玫瑰,這個跳接是整部電影精神所在,記得的只有結局之淒美。說故事向來不是譚家明強項,《烈火青春》如是,《最後勝利》如是,《殺手蝴蝶夢》亦如是,中間經過不會知,也不想知。

中間經過算不上譚家明著眼的地方,那時那刻那地才是他所緊張的。電影一開始是一個海邊酒吧的晚上,男主角鍾鎮濤在吧枱玩著推酒杯的遊戲,他勝了,酒杯站在吧枱的邊緣,也是他整部電影唯一勝利的一刻,之後他就要著草,突然由陽光青年成為了從菲律賓回歸的一名殺手。重回酒吧舊地,人面全非,於舊地幾乎跟舊女友王祖賢相遇,是幾乎,他走到她坐的桌子,問梁朝偉借了個火,但那一刻她卻進了廁所。她出來,就走了。

譚家明著眼的地方,不是鍾鎮濤在酒吧玩的是什麼遊戲,不是他們有否在舊地相遇,而是以其對電影之觸覺,表現他那遊戲之勝利,和他們幾乎的相遇,是命中註定。電影之觸覺,在於鏡頭的移動,在於空間的運用。在酒吧推酒杯的遊戲該場戲,譚家明鏡頭上多次用了橫向移動的鏡頭去捕捉週遭的人物環境,跟推酒杯遊戲的移動模式一樣,而整套戲內除動作場面外,再沒同樣如斯速度的鏡頭移動,因為那一刻的安逸、人物和環境,只是過眼雲煙,所謂的勝利是因為你已站在桌子的邊緣。而鍾鎮濤和舊女友幾乎相遇一幕,利用了餐廳內外和簡潔的屏風營造出二人不同的步伐和路線,是典型伊力盧馬和高達的場景設計。

《殺手蝴蝶夢》的結局相信給人頗深刻的印象,昨晚重看的時候,突然發覺有一部電影之結局跟《殺手蝴蝶夢》頗相似,就是《PTU》,兩部電影開槍的雙方都是站著不動而又幾乎全無掩護的。但單以一幕來說,我會認為《殺手蝴蝶夢》精彩得多。重回悲劇開始的那間村屋士多,村的唯一入口來了三架車,一架車泊在右面、跟著一架的泊在左面、最後一架橫向泊在正前面,鐘鎮濤就是手持兩枝手槍竟無掩護站在正中間。被脅持的梁朝偉被人踢下車,他走不了,站也站不了,伏在三架車和手持兩槍鐘鎮濤之中央。三架車,每架車有兩至三個人從不同車門持槍走出來,大家面對面的站著。

每個人當然立刻可以射死鍾鎮濤,但電影之所以迷人的地方就是讓你相信鍾鎮濤也可以立刻射死所有人,就是這樣,曾經站著的人,全部都死了,子彈、迫擊彈、什麼也好,盡在梁朝偉背上飛過,然後跟他相遇過的人,全在身邊倒下,人似風身邊飄去,沒勁身驅已累……


2012年3月4日 星期日

如果尚盧高達成長於今日的香港……


-          流連的不再是咖啡館,而是高登Forum
-         幾乎肯定會是雙失青年
-         最愛看的電視節目,是《城市論壇》
-         聲稱一世也不會幫襯地產商
-         「是旦男」的真身
-         會出席類似《殘酷一叮》的節目,在台上表演拍攝,反拍台下的評判和觀眾
-         佢都會拍片,仲會保持演員會「朗讀文章」的Trademark Signature;加上高達酷愛向其他電影致敬,由演員朗讀出「3D肉浦團」其影評事在必行
-         應該會鍾意去唱K。我覺得只要螢幕上有字幕佢就會好開心
-         他可能唔食煙
-         隨身有個紅白藍袋
-    他會模仿J.D. Saligner《麥田捕手》經典情節,以自己的方法在過關口岸堵截闖關的雙非孕婦
-         繁忙時間坐巴士由中環去銅鑼灣;他有閒暇且愛被車圍住的感覺
-         王家衛可能今日還在TVB;最少,他間中會不帶墨鏡
-         雖然高達會覺得香港是一個好有趣的城市,但他的生活一定過得相當痛苦

Masculine, Feminine


高達是一個頗有玩味的導演。例如,他的《Masculine Feminine》,他明明想到一個更貼題、更有趣味的電影名「The Children of Marx and Coca Cola」,但高達偏偏選擇在戲內解釋這部電影可稱之為「The Children of Marx and Coca Cola」,而正式名字選了被較普通的《Masculine Feminine》。或者高達認為,想了一個更好的名字,應用更好的方法去表達。

我確實認為「The Children of Marx and Coca Cola」是這部電影較貼切的名字,因為這電影確實記錄了流行文化給當時年輕一代帶來的衝擊。男主角Jean-Pierre Leaud,即《四百擊》中的那個男孩,明顯他是屬於高達較自我投射的角色,輕輕有浪曼革命理想的男子。高達將Jean-Pierre Leaud置身於文化轉變中的巴黎,在典型的法式Café,他卻找不到一個理想位置坐下,不是有人玩美式桌球的吵鬧聲,另一面就有人大聲朗讀文章。他們不再是朗讀Sartre或褒曼偏愛的Strindberg,他們只是大聲朗讀出現於東方日報「南極圈」的短故事。

做歌星的女友此時急著要離開Cafe,對男主角是一件不易理解的事,始終他沒有「繁忙」這個概念,情急之下,唯有立刻於Café門前說出今天想講的說話 「我們結婚好嗎?」在轉變中的巴黎,愛情置身於毫不浪漫的環境,而高達之所以有人稱他為大師,因為他可把不浪漫的事,變為他獨有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