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的場景 – 唐津和呼子

由伊萬里到唐津，有一條JR火車線連接著，但很神奇的是中間一時到四時是沒有火車班次的，這種放飯的節奏猶如意大利的小鎮生活。

坐了四時多的車，約一個小時後到達唐津，去遊客中心找旅館，在那裡的傳單找到一間很便宜的，但再看清楚點發現那旅館全是單人房；然後遊客中心嘗試替我們找一間火車站附近的，當晚也沒有房，最後落腳在海邊附近的一間酒店，頗便宜的但也是整個旅程最像正式酒店的住宿。唐津不大也不旺，但確實比想像多人來。

伊萬里、有田和唐津，均以燒陶聞名，最後我在唐津的商店街也買了一陶瓷紀念品，一個價值100日元的清酒杯，雖然便宜但我卻真的甚喜歡，酒杯外紅內藍，杯底有一向心的旋渦紋，像高達的電影。

維斯康堤 -《大地在震動》

 

《大地在震動》(La Terra Trema)是一部有關貧窮和剝削的詩篇，但不是那種富有文采的詩，而是如像紀錄片先驅佛拉哈迪(Robert J. Flaherty)那種紀實精神，呈現真實壓逼和悲痛的悲劇之詩。戲中主角一家十多口，長子嘗試帶領一家和其他漁民反抗批發商人的低價剝削，最終只有他們一家嘗試獨立起來將漁獲繞過批發商直接運進城，但一次風浪將他們的投資和謀生工具全部催毀，最終一家連小朋友為求生計再次成為批發商奴役的漁民。

維斯康堤為這個甚為典型的貧窮故事，賦與了不同層次的藝術色彩，讓《大地在震動》成為一部不朽的電影。碼頭上漁民們的叫賣情況，還有後來在碼頭上主角跟批發商人衝突的畫面，鏡頭沿著碼頭橫移盡是不同人們叫賣的情況，猶如一幅文藝復興時代油畫上呈現的普世眾生相；主角家中十多口則透過另一種精彩的鏡頭移動和場面調度，幾乎每一刻都是呈現他們拼命努力求存，女士的可能坐在一角縫衣，小孩們可能眼光光的坐在地上一角，屋內的燈光和影子將他們的苦況呈現出一種如戲劇般的立體感，但那種misery是很真實，沒有做作、渲染和賣弄，維斯康堤在呈真和美感之間捕捉到一種難以置信的平衡；這種平衡的美態也呈現在維斯康堤拍攝漁船列陣出海、漁民修補漁網或家人在海邊無奈的等候。

主角一家在電影中嘗試改變命運，這個嘗試之失敗讓他們一家成為村中的玩笑，現實和批發商人不留情面的戲弄他們，其他村民都以安守本份和從他們一家的失敗對比換來一絲安穩的喜悅。電影結局是非常殘酷的玩笑，在慶祝一貴族為這條漁村買多幾艘漁船，大家公然歡欣地慶祝這種由貴族到商人到漁民的勞動剝削進一步的擴展和延伸。但電影最後主角一家的堅定眼神，相信仍然是種種絕望下但不認命的態度。

再談《45 Years》- 與安東尼奧尼電影少許比較

《45 Years》中，男女主角湯葛特連和夏綠蒂藍萍所演的一對老婦，他們屋外有著一片綠油油的環境，但通常就只有夏綠蒂藍萍一個在外面和狗隻散步。隨著電影故事的進展，這段散步由一種生活習慣變成丈夫前女友屍體發現後，變成一段象徵尋找愛之真相的路程。夏綠蒂藍萍單獨的走在偌大的綠油油風景之上，那畫面讓我想起安東尼奧尼《春光乍洩》David Hummings在綠油油草地上的結局。

《45 Years》和《春光乍洩》最有趣的共通點，是二者的核心都是有關一個屍體的發現。當然，《春光乍洩》有著更複雜和更具哲學性的思考，但那種對真相的懷疑在《45 Years》其實只是較慢慢隨生活浮現出來。《45 Years》和《春光乍洩》都有探索影像和真相的關係，其中夏綠蒂藍萍走上屋頂去看丈夫的幻燈片，一張一張地看慢慢放大真相，那也跟David Hummings從照片中慢慢放大直到他見到他所懷疑的屍體，二者有著類似的精神。《45 Years》夏綠蒂藍萍發現自己和丈夫幾乎沒有合照，而在45周年party時朋友卻有他們的合照和生活照，或許象徵著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維持著某種只呈現向外的表現；但生活的時候就很多時一個獨自放狗，另一個就留在家中，要外出他才會坐太太的車。

湯葛特連重回昔日工作地方，也是很重要一幕。起初，當他知道舊女友屍體發現後，他並不想跟那些舊同事聚舊。那昔日的工作地方，是一間類似煉油廠的大工廠，一個有點像《紅色沙漠》的風景，不過最特別是另一面是一片濕地，濕地間有條小河，快艇在小河中使過，回頭一看才是煉油廠，有種轉眼已事過景遷的感覺。湯葛特連不滿意舊同事們昔日作為socialist的夢想消去，子女也成了銀行家；用另一角度想，湯葛特連和夏綠蒂藍萍在戲中沒有子女，他們的關係沒有一個改變的契機，因此舊情並未隨時間消淡，再浮現的屍體成了信任崩潰的缺口。

夫妻之間信任、關係崩潰，安東尼奧尼《夜》將那種改變不提前因地濃縮在一個晚上發生。《45 Years》，40多年前的事隨屍體浮現，夫妻之間的改變慢慢呈現在一個星期內的生活細節，但最後幾無聲地濃縮在最後派對一晚，再爆發在最後一場舞之上。湯葛特連和馬斯杜安尼都有最終嘗試籤悔，珍摩露和夏綠蒂藍萍始終禁不住最後一刻狠狠縮手，或許他們生活依舊，或許他們後來依然要依靠另一人來生活，但創傷必然永留。

My True Love was True – Andrew Haigh《45 Years》

看完《45 Years》後，我跟同伴說這電影真的很好看，那裡的天氣和地形跟電影很配；同伴說，那裡只算是一般的地方，也只是平常英國的天氣。我一時未能詳述我心中的感覺，我只能說你看那種略灰的天色，那個很平的地形，不是很像他們嗎? 她輕挑回應，是呀，那就當戲中天色地形也很特別，很extraordinary吧。

我覺得《45 Years》的風景，有點像英國畫家JW Turner他筆下陰天的陽光，你覺得那刻之後會是變光，還是轉暗，視乎你的觀點。戲中夏綠蒂藍萍和湯葛特連是一對快將結婚45週年的老夫婦，電影一開始夏綠蒂藍萍帶著狗隻回家路上，碰到她昔日的學生，那舊學生剛生了一對雙胞胎，明顯夫婦倆住在這裡很久了。她回家後，丈夫正在讀信，是有關湯葛特連舊情人屍體被發現，他舊情人於他20多歲一同瑞士登山時失足，屍體原來一直冰封在冰川之內。

發現他舊情人的屍體，才慢慢讓藍萍發現那舊情人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也思考自己在丈夫的位置。45年婚姻過去，每一天或許如屋外的天色般平淡，屋外的風景遼闊清楚，但沒有一個焦點；他倆的關係突然被昔日的舊情解凍回襲，但他們40多年的感情卻找不到一個解救的缺口，他們各懷心事步向紀念他們結婚45周年的派對。

《45 Years》就是淡淡的哀愁，淡淡的遺憾。就像電影一開始見到的舊學生，他倆若有孩子的話，就是這個年紀；他們突然發現，其實家中擺些照片也好，但原來他倆根本幾乎沒有一起拍過照；諷刺的是，朋友在45周年派對的驚喜，就是朋友為他們拍照的剪輯，而更諷刺的是，她找到丈夫原來還收藏舊情人這麼多的照片和日記，但他倆之間卻好像沒有這樣值得記下的深刻回憶，就如屋外美麗如常卻沒有焦點的風景。夏綠蒂藍萍多次停留在市鎮內的鐘錶店門外，她想買件給他作45周年的禮物，但最終她沒有，或許她突然發覺他倆所經歷過的時間原來是這麼空洞，又或者叫她不順眼的是，櫥窗內的牌子Raymond Weil還是Tissot，都是來自瑞士。

在夏綠蒂藍萍家中最無助、最崩潰的一刻，她收到一個電話，是她的DJ問宴會上有什麼歌要播。她近乎機械式道出，The Turtle的Happy Together、Dusty Springfield的 I only want to be with you、Marvin Gaye的Your Precious Love，她條件反射地道出了內心已無法再相的情愛詞話；DJ再問一句，第一場舞是播那一首歌，她第一時間道出Smoke Gets in Your Eyes，也是他倆結婚時第一隻舞的歌曲。電影結局他倆在舞池上45年後再隨Smoke Gets in Your Eyes起舞，但她眼前已看不見矇矇矓矓的smoky，而是知悉太多的cruelty，電影未待歌曲完結已急著打出完結字幕，歌曲也換上了Moody Blues的Go Now︰

I don't want to see you go

But, darling,

You'd better go now. 

Charlie Kaufman - 《不正常麗莎》

《不正常麗莎》最引人入勝之處，就呈現所謂異常anomaly之女主角「不正常麗莎(Anomalisa)」，是一個如斯正常普遍的一個人，但她的社會、工作、感情際遇可能因其面貌的傷痕，而讓她一直有著略為不幸和平淡的生活，而她自覺或被人視為「不正常」的地方，正正就是她積極面對生活和處境的態度，所以她的「不正常」因為她樂觀得來欠自信，卻不欠自己風格。

另一男主角Michael Stone，一個成功人士的代表，以出書教人營銷技巧聞名，而且真的有企業「不約而同」地因他的書啟發銷售額大增9成，包括女主角的僱主，所以他根本就是她的偶像。但Michael Stone跟他的家人溝通出現嚴重問題，他的感情生活也是一樣。他本身就是在一個抑鬱狀態下生活，他的生活可預期就像那酒店般到處都是虛偽和作狀，他的成功亦是這些虛偽之上的泡沫。反之，女主角Lisa和女同事友情之堅固，一個魅力男人在她倆面前選了一夜的對象，都動搖不到她們之間。

《不正常麗莎》是Charlie Kaufman繼2008年《腦作大業》後，透過crowdfunding 集資拍攝的Stop-motion動畫。這個動畫我覺得最大效果呈現出現代人虛擬的生活和心靈上的空虛。辛辛那提這個地方，就只有辣醬、動物園和Toys，有著被麻痺、被促搏的象徵；望向對面座打大廈，就望到有人除褲打飛機，這個城市就是如斯的動物園。Michael Stone和Anmalisa一夜情之後，Lisa真的嚐到了一夜的幸福，Michael則只有落漠的延續，高潮只有勾起了他潛藏的惡夢。

許學文、歐文傑、黃偉傑 - 《樹大招風》

我對《樹大招風》這部銀河映像的新作，坦言不是非常雀躍，三大賊王於香港主權移交時刻，英雄遲暮失之交臂，整體上也處理得相當工整和緊湊，但我覺得卻缺乏了以新導演擔大旗來說應有的新鮮感和年輕感。

《樹大招風》是由3名新導演分開拍攝的片子組合而成，但效果卻是出奇地完整，不同故事之間鏡頭也有不少精彩呼應。但三個故事中，以任賢齊所演的葉國歡最為突出，一代賊王，拼盡生死，手持機關槍威風的走到船頭，眼前發現一排大飛無王管地走私，自己卻是落荒著草還死了一個兄弟的傻子。

葉國歡後來回到大陸加入走私電器之列，要受氣、賄賂、應酬、送禮、睇人面色、睇人地女人面色。「送花樽」情節不斷重覆，那是一代大賊面對著一個賊國制度化貪污的象徵，拍得非常有力，而且官賊身份的對比更顯得這種貪腐的醜陋和可怕；而最後葉國歡最終回港，因一句「大陸仔柒下柒下」沉不住氣而殺警，這段我覺得突然轉調的情節怪怪的，但對比之前葉國歡是臣服於大陸的官僚還能吞聲忍氣，最終卻因為香港警察一句種族式侮辱而壞了大事，也算是捕捉了某種畸形的中港關係。

林家棟演的季正雄，性格低調，身份多重，行事神秘，直到跟卓子強通電就如TVB 電視劇般將所有真相威水史夜深人靜時按奈不住一一透露。但季正雄打劫金行時，臨陣改變主意是處理得相當不俗的。金行跟投注站的對比，一面人頭擁擁，一面卻冷冷清清；金行和投注站的對比，也呼應著葉國歡故事中機關槍與大飛對比一幕，那刻發現自己根本是跟不上潮流的人。那一幕呈現很多的可能性，會按照原定計劃 打劫金行? 還是改變計劃打劫投注站那解款車? 三人之中有沒有按奈不住突然發難行動?   還有在天台望著一切的姜皓文，最後甚麼也沒有發生，而為什麼沒有發生，是膽怯還是清醒，是懦弱還是冷靜? 這一幕什麼也沒有發生的內心角力，拍得很精彩。

以上兩個故事雖然有我大為讚嘆的地方，但整體來說我依然未能太過喜歡《樹大招風》，因為這棵樹的主幹陳小春擔演的卓子強之故事，稍稍弱不禁風。可能電影一開始打算呈現3段個別故事，那稍為輕鬆的卓子強一段未必太有問題，但以他玩世不恭的心態設熱線連合其餘兩人，過程又要靠沒甚精彩兼甚為重覆的所謂警匪追逐來支撐，整段卓子強故事可算無甚精彩，他們三人匯首一刻真的很像一個玩笑，稍稍輕鬆過後，放下電話，他們三人的結局我都覺得未算精彩地完結。

《十年》作為最佳電影的意義

《十年》既眾望所歸又眾多批評聲音下得了金像獎最佳電影，體現出「社會撕裂，大家都輸，但《十年》贏了」的香港電影時代，贏的理由很簡單，《自焚者》導演周冠威一早有講，今天不談政治，我們還暢能談甚麼? 沒錯杜琪峰《黑社會》系列、邱禮濤的電影也有其政治抒發，但《十年》成為最佳電影明顯是因為其膽敢踩進電影工業和傳播媒介自我審查的自劃禁區，這是《十年》產生在這個時代的意義，而且將有機會是歷屆最佳電影中其中最重要一部。

2016電影節 - 奧利維拉《探訪‧回憶與告白》

相信看香港電影節有一定資歷的朋友，對葡萄牙導演曼勞迪奧利維拉(Manoel de Oliveira)不會陌生，這位去年以106歲高壽離世的導演，電影資歷橫跨默片到數碼時代，到104歲時還在拍攝短片The Old Man of Belem (2014)，奧利維拉絕對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奧利維拉去年4月離世後，發現原來他還有一部作品《探訪‧回憶與告白》(Visit,or Memories and Confessions) 打算在死後才公開的，電影是在1982年拍攝，即是這部作品足足被埋藏了33年，隔了足足一個generation這份電影遺書才呈現給觀眾。

《探訪‧回憶與告白》以一對夫婦來訪導演的大屋，我們在鏡頭前始終看不到那對夫婦，也不清楚那對夫婦是否認識奧利維拉本人，他們是以過客的形式短暫遊走過那大屋無人的一個下午，他們就好像導演漫長人生中無數走過的過客般。那對夫婦在大屋中有時會聽到怪聲，有時那些怪聲會時空轉接到導演在屋內的獨白片段，導演就像屋內昔日的靈魂般出現。導演的獨白片段主要關於他的家庭、祖輩、還有他的屋子，而當時那間屋子已賣了給別人，雖然他作了努力希望政府會協助保存，可見《探訪‧回憶與告白》除了是導演本人，也是他所身處時代的紀錄。而戲中穿插導演獨白和神秘夫婦旁白效果非常有詩意，配襯大屋中無數藝術品擺設、大量家庭照而成的空鏡畫面，讓整部電影充滿著親切但黯然消逝的氣氛，電影最後以夫婦晚間時離開大屋的影子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