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4日 星期日

我對伊斯坦堡的印象 -《三隻猴子》



我曾經到過伊斯坦堡,但當時我不大喜歡這個城市,通處很多人,周圍也是遊客店,身處在伊斯坦堡就是有點納悶的感覺,但離開之後卻慢慢懷念這個城市。之前有朋友到了伊斯坦堡,她在火車線附近拍了若干照片,我才突然想起,伊斯坦堡是有火車的。那段火車幾乎所有遊客都用不著,因為它所途經的地點全非遊客區,但你在藍色清真寺可能可以聽到火車駛過的聲音,因為火車線其實就在遊客集中區附近,古城牆之下,但會走到的遊客相信不多。

導演Nuri Bilge Ceylan的《三隻猴子》,圍繞著這條跟旅客幾乎無關的火車線。主角一家人住在火車線附近,回家時要從火車軌下面的隧道走過 (我也曾在伊斯坦堡走過類同的隧道),兒子出外時會爬過街外的牆壁,走過兩條火車軌,再由崩塌了古城牆走到公路。戲中的父親因代老闆頂罪而坐監,但監獄的困苦於戲中仿如不存在,反而戲中的居住環境重重相隔,更如一家人內心無法彌補的隔閡。



戲中有很多畫面,喚起了我土耳其的記憶。女主角的Nokia手機響起了土耳其流行曲,在戲中再次聽到有仿如隔世之感,還記得我在Taksim的「難民式」旅館的那兩個晚上,樓下就是不停的播這樣式的流行曲,那種旋律如同植入了我腦海之中,纏繞到天明,更可能成了我腦海潛意識的某部份。當於還有那些浮遊在Bosphorus海港的貨船,作家Orhan Pamuk自小就從屋子看海港的船走過,從《三隻猴子》相信可以領略到當中的少少意境。

導演Nuri Bilge Ceylan,是我第一次參與香港電影節時認識的導演,他的《遙遠》有著難以形容的疏離感,我視之為少有的能跟安東尼奧尼電影來比較;在這部《三隻猴子》中,妻子崩潰的危坐於天台邊緣,丈夫就只是道了一句「別做傻事」,若無其事擔著口煙走下來,在無人的凌晨窄巷一面走一面時而看看天台,那份疏離無比的震憾和冷漠,在導演對上一部作品《Once Upon a Time in Anatonia》,有更昇華的表現。





2013年2月17日 星期日

小津安二郎 -《茶泡飯之味》




《茶泡飯之味》算是一部頗特別的小津電影。故事上,著墨於夫妻間的性格不和,配以小津常有的相親主題顯示兩代不同人的愛情觀,整體上調子蠻出奇地略帶嚴肅,豪華的房子有種孤獨的冷清。

在技巧上,《茶泡飯之味》有更突出的分別。小津向來以不動的鏡頭聞名,但《茶泡飯之味》卻有多個顯著的推軌鏡頭,在房間、家中走廊、辨公室、歌舞伎院等場景也用上了推軌,但那些推軌我覺得並不著眼於描述該場景的空間,而是置身於那個場景的時間感,刻意觀眾有時間代入那個場景中。除推軌外,也有美式電影常見的從車輛和火車內望出外面的正面鏡頭,為電影創造了小津電影少見的移動景深,在妻子突然離家的火車旅途上,不斷後退的鐵橋是她內心掙扎的反映。

《茶泡飯之味》的景觀構圖,亦意外地有刻意建構的痕跡。故事第一次在佐分利信的辨公室內,有一個鏡頭望向樓下的途人,效果出奇地跟Paul Strand鏡頭下的紐約相似,都是行人如迷你縮影般走在摩天大廈的大理石柱下;另外在溫泉旅館和波子機店,人均置身於欄杆和窗框的交錯空間,有點像Edward Hopper的畫面。值得一提波子機店的場景,它的出場是從一烤肉店的門外望出去,我們卻不能烤肉店的真實環境,只看見了小津慣有的招牌式食店鏡頭,烤肉店招牌出現過兩次,他卻要拍的是波子機。這個處理好簡單,但相當有心思,就是人和人慣常談天相處的地方,由食店轉向機械式的波子機。


《茶泡飯之味》還有很多特別的地方,開燈關燈的燈光變換,班機延誤這類「意外」情節,還有棒球場、單車場等spectator sport的場景,都是小津電影較少見的元素。對於一向自命只做豆腐的小津,不知他在《茶泡飯之味》有多少刻意求變的心態呢? 還是我尚未領略到豆腐的真髓呢?


2013年2月11日 星期一

成瀨巳喜男 -《飯》




《飯》是一篇大阪和東京的雙城記。雙城印象看似熟悉,但電影之中勾劃兩個城市味道的,卻印象不多,一時只想起活地亞倫的《安妮賀爾》,長居紐約的活地抵受不了加洲的陽光;而有關大阪和東京的,印象深刻的是谷崎潤一郎小說《細雪》,但在市川崑的電影版內沒有特別著墨於身處的城市;是故,在擅長描寫女性內心世界的成瀨巳喜男,竟找到他對兩個城市的感覺,我覺得都頗特別。



原節子演的三千代和上原謙演的初之輔是住在大阪市邊緣的兩夫妻。三千代本是書香世家,但婚後的生活卻是泛味無比,每天就只有做家務煮飯,戲中她形容,來了大阪多年後她只去過戲院三次,大阪市的風光更一次也未認真看過。一天,住在東京、丈夫的姪女里子,因不滿家中安排相親而離家出走,暫住上原謙和原節子的家,丈夫帶姪女坐遊大阪的觀光巴士,自己卻一次都未看過,只困在家中做家務,大阪,就如原節子的一座監獄。



不意外地,那名來自東京的姪女自然成為夫妻二人不和的催化劑,原節子便以送客為名一同跟姪女回東京,亦即自己的娘家。踏出車站,東京依然是戰後的荒涼,但在娘家卻越住越舒暢,有難以言喻的自由感,以前困在家中,今天卻在公園散步,以前在大阪的生活,看不見有散步或任何形式的自由。



我覺得成瀨巳喜男電影的世界,有一種電影大師少有的務實觀,他將東京描寫成一個婦人自由的樂園,但那種虛幻歡樂不能無條件地持久,跟丈夫是不可以相隔兩城不斷的拖拖拉拉。原節子回家,見丈夫來到訪,她選擇逃避,不敢面對,轉個頭卻跟丈夫碰過正面。她提議去飲啤酒,電影世界是很少兩夫婦去飲啤酒,原節子說酒苦,把飲剩的大半杯倒給丈夫,這樣以誠相處的態度,是成瀨電影精彩兩夫妻之間的情感刻劃。


2013年2月9日 星期六

Holy Motors – 巴黎聖騎士




在《巴黎聖騎士》中,坐著轎車走來走去、要一天內不斷演不同角色的Mr. Oscar,他聲稱自己不顧疲累不停的演,為的就是展現一種「美態」。導演Leos Carax的長片我就只看過《新橋之戀》,但我相信我明白他心目中的「美態」,如《新》片中的噴火、煙花,或者茱麗葉庇落仙的眼盲、行乞、橋邊洗澡等。

觀乎《巴黎聖騎士》裡,Leos Carax著眼的美態,已全然是從破舊、殘落或者從失常、瘋狂中才會找到美。在黑暗中穿上夜光衣的性愛、在坑渠內展現人與人的互愛、車廂中展現已經無力的父愛、在死亡病榻前的亂倫之愛,Leos Carax用上一架轎車、一個工作Folder、一個城市,將不同的故事和角色,以違反常人認知和刻意保留矛盾的情況下,串連一起。


Leox Carax展現出一種對角色、故事和類型電影的無力感,換個臉孔就是另一個角色、另一個故事,最後殺了人、示了愛、做了愛、跳了樓、動了小小真感情,那段故事就草草了事地完了,如應付繁忙工作日程中的一欄。LeosCarax放棄了理性地穿插虛構故事和真實世界,他簡化成以不同面孔、不同化妝、不同衣著來穿插不同的故事和電影類型,這是非常有野心的敍述,充份表現出電影和身份的無力感。


我特別欣賞那兩架「Holy Motors」相遇的一幕,在荒廢了的百貨公司突然響起Chanson音樂,如積葵丹美的電影感動了我;而轉頭,那女的卻跟另一男角色雙雙跳樓,他們的屍體或許代表著電影失去了真誠感動之荒謬,荒謬得叫近乎無情的男主角作嘔。

電影最後,駕Holy Motor的女司機步出轎車,她帶起了面具。這結局看似解釋無數,但我斷定這一幕呼應的是1959Georges Franju的《Eyes without a Face》。在IMDB一查,原來演女司機的Edith Scob,就是當年《Eyes without a Face》的女主角。


2013年2月6日 星期三

巴黎印象 – 索邦大學的自動售賣機





若數法國的大學,相信索邦大學是最有名的。索邦大學位於巴黎左岸拉丁區,不同學院分佈區內各處,每個學院造型都頗獨具一格,但卻沒一個叫我賞心悅目。

在拉丁區閒逛時,突然想,不如到索邦大學食個下午茶,算是找個理由去看看這個聞名的校園。我們便到了位於萬神殿對面的法律學院。

我們到了一個很簡單的小食部,有些便宜的麵包糕點,我想飲杯咖啡,想不到索邦大學校園竟沒咖啡座,只有自動售賣機售即沖咖啡。


我們認識的自動售賣機,無論新舊與否,基本上操作大同小異,大致上都是「入銀仔」;這個索邦咖啡機,外表不知怎的已有百年風霜之感,更違反了「入銀仔」這個想必然的金科玉律。真的不知甚麼樣的天才可以想到,先將銀仔平放好於一個卡拉,再推高那個卡,一一下,將簡單「入銀仔」的序複雜化成為「推銀」,完全違反人體的自然動作,製造全無必要的程序。

自動售賣機更有甜度調校一欄,是一個掣調節五個甜度,即你有可能要按這個掣四次才可達到你理想的甜度。這類的「反效率」裝置在巴黎通處都有,如果你試過在巴黎市內,用自助售票機購地鐵票去凡爾賽宮,你會知道你購票所需的時間隨時夠你錯過一班車。因為那自助售票機只有「上」「下」兩個操作鍵,你要先按「市外」,再逐下逐下由ABC……之後按到V,又再逐下逐下從各個V字頭的車站按到凡爾賽宮那個站,那耐性比看布烈遜的電影還要命,這類智能裝置相信也給了積葵大地不少重要靈感。

2013年2月5日 星期二

路易馬盧 -《地下鐵的莎姬》



記得大學時我跟同學曾做過一個Presentation,究竟什麼是看電影呢? 當時,我們播了一個片段,是一個從私家車司機望出去的第一身角度,最後那輛車子轉了彎。就是這個我們輯錄自米高漢尼卡Code Unknown》的一個過場片段,我們就說,電影就是你之前代入了那個司機,但當那架車轉了彎的時候,作為觀眾你的眼球和身驅不用跟著轉彎,那就是「看電影」。



何故要提起當年不知所謂的Presentation? 因為路易馬盧的《地下鐵的莎姬》(Zazie in the Subway)某些情節使我想起了曾經講過的廢話。那裡有一幕,一個穿西裝的成年人在背後追著小女孩莎姬,那小孩在商場的走廊中自轉,那男的也尾隨著她自轉。



我所講的「看電影」,就是身處自己的世界靜觀那車子轉彎,用我們的角度看車子轉彎這件事;《地下鐵的莎姬》則是小女孩幻想出來的世界,她在那個世界自轉,那男的尾隨也會跟著她自轉,那男的行為是反證了莎姬幻想出來的世界路易馬盧就是用這樣簡單的技法,不用科幻特技將觀眾帶到屬於莎姬自己的世界,而觀眾是無法用自己的知識理解這個世界。在這世畀,莎姬她自己可以分身,人物可以無規則時空轉移,巴黎鐵塔是爬高爬低的大鋼架,她唯一控制不到的,就是正在罷工的地下鐵,她怎樣也不能實現坐地下鐵的夢想。



電影後半部份,則很像積葵大地的電影,有塞車的都市和因派對而破壞透的餐廳,小女孩瘋狂幻想的世界已驟然失控,成為成年人自我迷失之地。小女孩半夢半醒時卻終於有機會一乘地鐵,卻是她所不渴望的高架路段。小女孩完結旅程時說,她長大了,長大就是一件如斯奇妙事。



2013年2月3日 星期日

希治閣 -《海角驚魂》




「我……我是來自紐約的,但我沒有親身看過自由神像,我一直只顧住工作,沒有什麼自由的時間。今日,我終於來到神像!! 你看那個介紹冊,自由呀,真的多麼可貴…..

你看以上對白,你會以為是張婉婷的《非法移民》或者亞洲電視式「國民教育」節目,但那其實是希治閣的《海角驚魂》(Saboteur, 1942) 最精彩的一幕,歌頌自由的是美得不可置信的Priscilla Lane,她說這翻話就是要留住一個男人,希望他能在自由神像之頂,跟她共同渡過寂寞的十五分鐘,好讓警察夠時間把他拘捕。

希治閣的《海角驚魂》是一部善惡分明得過份的電影,盲的也一眼「看」得出那個被通緝謀殺、手繫手銬的年輕男子是無辜。正值美國剛正式參與二戰之際,《海角驚魂》由西岸穿過中部到了紐約,把叛國者處決於自由神像的火炬之下,希治閣不失為一個善於奉迎來自英國的紳士。




2013年2月1日 星期五

胡力夫 -《朝來寒雨晚來風》




誤打誤撞之下,為剛完成的「香港獨立電影節」寫了兩部中國獨立電影介紹,其中一部胡力夫的《朝來寒雨晚來風》,圍繞著一單「夏俊峰案」,本身未聽過這案件,當時看完《朝》一片也不覺是一件很重大的案件,畢竟中國每日也發生無數重大奇情。到近來火熱得很的伊能靜也在微博談及這案子,才知原來電影中的案子也有很多人關注。

雖然我對這案子沒多認識,但無損《朝來寒雨晚來風》的震憾。戲中的主角就是夏俊峰的父母,全片大部份時間就是發生在他們的房子,他們坐著談兒子一談就可能十多分鐘,一鏡過,下一鏡他們就換了另一個坐姿或位置,又談十分鐘,不停的談,案情又談,兒時回憶又談。

困在一間房,十分鐘長鏡頭一鏡過,想起一部經典電影,就是Chantal Akerman200分鐘名作《Jeanne Dielman, 23 quai du Commerce, 1080 Bruxelles(1975)Chantal Akerman以長鏡頭、房間和極端的幾何平衝來描繪主婦刻版生活的壓抑和苦悶,《朝》同樣用上長鏡頭加上老夫婦不停的自怨自艾營造叫人窒息的冤苦。

而那老夫婦有時一前一後的坐在床上,那個構圖巧合的跟《東京物語》中的笠智眾和東山千榮子有點類似,兩對老夫婦都是無奈,但現實世界的那對卻面對著超現實的無奈。《朝》的結局是新一天早上,丈夫走上街上當清潔工,太太則不能自控的跪求神佛,胡力夫從「夏俊峰案」所捕捉的,是制度和事件本身以外,荒謬所蔓延到的日常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