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之旅 – 最西端的古鹽田

從巴勒莫坐巴士，向西走一個多小時，就到西西里另一大城市Trapani。早陣子看有關西西里的書，書中講古傳說西西里島海底有三枝大柱頂住整個島，有一大柱在最東端最靠近意大利大陸的墨西拿(Messina)，另一大柱就在最西端的Trapani。旅遊書常說，西西里是世界各種文化的熔爐，巴勒莫有阿拉伯和拜占庭的建築風格、Taormina和Catania有希臘式的劇場、埃奧利群島有其像希臘諸群島獨特的海洋文化，而在西西里島最西端的Trapani，則是北非文化引進的港口，在Trapani的地道菜是北非米Couscous，Trapani同時也是一個漁業重鎮，港口對出的Egadi Islands以捕吞拿魚聞名。

 Trapani

坐巴士來到Trapani是星期天的中午，意大利人最悠閒的時間，從巴士上已察覺，Trapani比起自己之前所去過的西西里地方，是特別新淨，巴士最終停泊在海港碼頭附近，不久就在海邊找到一所身處古宅的B&B，我們在樓下按鈴，一老人家從露台探頭而出，打聲招呼就這樣碰上這旅程其中最有氣派的旅館。那老人先招呼我們到他所居住的家的大廳，講完一輪收費事宜後，就從他那大廳的窗口介紹Trapani一帶的旅遊點，這幾個小島就是Egadi Islands、那裡有個大風車的就是古鹽田，古鹽田那港灣之後就是希臘遺址小島Mozia和以甜酒聞名的Marsala，那大廳的窗口彷彿就像香港電影《天涯海角》藤麗明的家，見盡所有進出的船隻。

 在Trapani旅館所住的書房，有兩部古式運書車

Trapani不是很大，而星期日中午之人煙稀少和這城市的整齊新淨，這其實甚為美麗的海邊城市確實有種令人抗拒的冷清感，教人不願多留；縱然有不少景點都只離Trapani是數十分鐘到一小時多路程而已，卻因今天是星期日沒有公共交通去到，在那彷彿是西部片中所遺棄的火車站，檢視完預期得到教人失望的火車時間表，看到火車站外有一架的士，我們立定決心要上的士，因為，若再猶豫的話，可能連唯一在星期天中午跟的士相遇的機會，都錯過了，我們便跟司機說，去那風車那裡，那是肉眼可見的地方，應該是車錢最便宜的，而從的士上，發現那一帶是有很多風車的。

落車的地方是一個鹽業博物館，一間小屋子來的，屋子上有一大風車，就是旅館主人間屋所看到的大風車。雖然這裡好像一個海邊的偏遠綠洲，但來到時卻聽到人聲不絕，原來很多當地人專程駕車來在鹽業博物館小屋後的餐廳用膳，那確實是一道滄海桑田的美景。農田有行走的田梗，鹽田也有類似的行走路，而在海邊的則除用作行走外，還有防波堤的功用。在那仿似永遠靜止的鹽田上，卻聽到不斷柔柔的拍浪聲。

遊人多聚集在博物館一角，但其實那裡的鹽田一帶是非常之大和多的，不消一會已走到完全不見人煙的鹽田，獨享這道海邊之鏡的風景。其中一少部入鹽田還以古法運作中，會形成一個個很有趣的海上鹽丘；但更多的鹽田已被廢棄，風車已是殘破不動，被劃成鹽業文化和濕地生態的保護區，其實香港北面一帶如南生圍的昔日漁塘鴨池也好應該被劃成這樣的保護區，而不是發展北部購物城。

一個個的鹽丘

在一條那刻只有我們行走的路上，碰上一小擺設的攤販，有各式非常精美的鹽田風車手工，在那幾乎沒人沒車經過的路擺賣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相信攤販看到我們走過來心裡也曾出現一絲希望吧，可惜我們只給了他幾個眼神的招呼，和問他可否為他的作品拍照，走過他之後我心裡也不禁在想他會否有失望的感覺。

沿海邊的鹽田走回Trapani，最終走上了一條公路旁，在一所公路超市，買了些麵包、煙肉和沙甸魚，還有一枝Prosecco，那裡的Prosecco只要四歐羅而已，行得累透了就在超市旁的泊車位享受當天的晚飯，對我來說這些才是旅行應該做的事，在香港我是不會在停車場野餐的。

 

Kenneth Lonergan -《情繫海邊之城》

你看《情繫海邊之城》(Manchester by the Sea)那張電影海報，一對男女在和暖的海邊若有所思的互望對方，大家都期待其中一方，最終會說出一句「我愛你」吧，我想，我未試過看一部電影，最終聽到一句「我愛你」，會是如此難受。

《情繫海邊之城》是一部有關不想被愛的電影，圍繞著兩叔姪，Casey Affleck演的Lee，和Lucas Hedges演的Patrick。Lee是一個非常不希望受人關心和留意的人，他疏離的對象幾乎是所有人，如酒吧見到有陌生人對自己評頭品足，Lee忍不住就要打他們；若有大胸女子極盡善意表達好感搭訕，越是出於善意，越會受不住Lee的冷漠和無動於衷。Lee樂於為你通渠換燈修理浴缸，因為那是他覺得舒服又應付得到的工作，但認識自己做個朋友就不必了。

姪兒Patrick則不同，他在同儕中頗善於交際，女友也交上兩個，但他對親人的感情和生離死別是有其獨特的冷淡。Patrick頗放得開其爸爸的死亡，可能其疾病不難預料吧，他沒有多少傷心過，爸爸死的那一晚，他跟叔叔Lee提起爸爸，是引用爸爸以前也會允許自己跟女友在家中過夜的，爸爸死那晚他好像搞得頗歡愉。但Patrick絕對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他只是無興趣做一些乎合人期望反應的傷心，他對父親的死、屍體、葬禮維持一個讓他冷淡舒服的距離，但Patrick有其著緊爸爸的地方，如爸爸的船，或者爸爸屍體保存的方法。

Patrick跟叔叔Lee看來自少也特別合得來，知悉叔叔Lee意外弄死了他的三個兒女之後，小朋友的Patrick看來比爸爸更懂得 Uncle Lee的感受，或者說Uncle Lee個人的不幸經歷影響著他怎樣面對自身的不幸和破碎家庭。電影沒有太多可解釋的線索Patrick和Lee是出奇地相處得舒服，觀眾只可以從他們的談話和相處方式慢慢感受和思考，最重要是感受，他們角色的性格都有特別討人厭又予人距離感而又無法抵擋魅力，戲中越是身材好的女子越受他們吸引。

《情繫海邊之城》除了看主角疏遠其他人外，也是一部有關救贖和原諒的電影，而救贖和原諒這類正能量顯然並不是所有人的萬靈丹。和主角家庭的女子，Lee的前妻Randi (Michelle Williams演)和Patrick的母親Elise(Gretchen Mol演)都選擇了積極重建人生再組織家庭的方向，他們都嘗試尋求某種救贖，嘗試原諒以前痛恨的人，或者用第二種身份重建被破壞的關係。Patrick和他母親是比較典型的，一個物質環境更勝從前的新家庭，一個好像已經放低過去徹底療傷的媽媽，鼓起勇氣安排重遇大家還是相處不到，沒有吵鬧，沒有交談，但Patrick彷彿遺傳家族的冷淡又一次教媽媽受不住。

Lee和Randi的則是一次偶然的重遇，雖然我覺得Michelle Williams在這場重遇戲的演出是有點過份用力，但無法否認這是一次教人揪心的重遇，原來「我愛你」可以是一件這樣無助的事，因為愛真的需要是雙方，有些人表達愛是行動和寬恕，但某些經歷讓Lee只懂以逃避、冷淡和拒絕來表現他所僅存的愛。

Emmanuelle mon Amour – 懷念艾曼紐．麗娃

 

相信不少電影迷，當時看到米高漢尼卡《愛》的電影海報推出，已經非常期待這部作品，一對老人滄桑的手，輕撫著她那同樣滄桑的臉。男主角Jean-Louis Trintignant，他的名作多得很，《男歡女愛》、《同流》、《慕德家的一夜》、《藍白紅之紅》。而海報上他輕撫著的女主角，樣子確實已經認不了，但她的名字怎教我忘記， Emmanuelle Riva，她為世界所認識，是一部已超過50年前的作品，1959年的《廣島之戀》。當時望著《愛》那張海報，真的立刻感受到什麼叫刻骨銘心，因為我對她之前唯一的印象，竟然還在廣島正值青春的Elle，而海報上的她，殘酷地已經垂垂老矣。

我想沒有幾多演員會像Emmanuelle Riva，在生涯最初和最終締造了兩個事業高峰。《廣島之戀》開啟了後來法國以至歐洲電影的文藝風潮，Emmanuelle Riva算得上是文藝電影女星的先驅，Monica Vitti在《迷情》中的一臉迷茫、珍摩露的《夜》在米蘭遊走的步伐，Maria Schneider在《巴黎最後探戈》和《過客》的異國陌客和談吐腔調，都帶有Emmanuelle Riva《廣島之戀》的影子。在《廣島之戀》中，Emmanuelle Riva演一個多愁善感、以文藝腔調談話的演員，她演出了一種難以置信地全面的優雅，優雅在她身上，可以是在廣島漫步的步履，可以是故鄉回憶所滲出的哀愁，可以是身體互擁性愛的快樂，也可以是一種跟異地、歷史或悲劇無可避免的陌生感，Emmanuelle Riva承載著這些全然不同的感覺和思緒，但最終都化成一種她或《廣島之戀》一種特有的優雅。

值得一提的是，《廣島之戀》對於阿倫雷奈或者杜拉絲都是第一部成功的長片，但二人後來都沒有起用Emmanuelle Riva，反而他們更喜歡用Delphine Seyrig，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和《穆里愛》、杜拉絲的《印度之歌》，都用上Delphine Seyrig作女主角。若跟Delphine Seyrig和Emmanuelle Riva相比，Delphine Seyrig明顯是一位更dramatic的女演員，她一個突然的笑客或樓梯邊的一個轉身，都教人非常深刻，而Delphine Seyrig和Emmanuelle Riva最終在雷奈或杜拉絲的電影中，呈現出很不同形式的attachment，Delphine Seyrig跟戲中的結構和敘述方式緊密呼應，她的回憶是結構的一部份；Emmanuelle Riva雖然很連貫地以優雅呈現各種情感和回憶，但她所表達出的情感和回憶卻是活生生，呈現出電影時空中該有的溫度，一種彷彿劫後餘生但遺憾未能全然體會的悲傷，當她由舊事閃回到廣島，她呈現的情感也能夠隨時空的距離轉變，而且是一個多維度的轉變，她掌握到不同角度、不同距離、不同思緒的若即若離，還有她跟《廣島之戀》男主角岡田英次其實沒有共同經歷甚麼，但已彷彿歷盡生死，這很多程度亦因為Emmanuelle Riva所牽動的情感交流。

50多年之後，她參與米高漢尼卡的《愛》，故事無論相比《廣島之戀》或者米高漢尼卡的其他電影，都是比較普通，我指的普通是貼近大眾生活，一段關於老人慢慢步向死亡的故事。Emmanuelle Riva很簡單表現出步向死亡是多麼令人討厭，當她察覺到自己的女兒和學生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她多麼想避開他們，跟Jean-Louis Trintignant回房一同迎接死亡的世界，所謂愛，就是可以一同面對死亡這種討人厭到極的感覺，縱使多麼討厭死亡，Emmanuelle Riva演出依然不失優雅，她保持著同一份優雅，見證著Jennifer Lawrence在奧斯卡中擊敗自己奪得最佳女主角，我不可能替Emmanuelle Riva感不值，而是奧斯卡確實不值套得有Emmanuelle Riva。